上帝造人的时候没有预设内向外向或者ABCD的类型,不像是有人天生喜欢甜有人喜欢咸,对于基于理解的行为人有选择的自由。所谓最内向的人也渴望朋友,所谓最外向的人在一些时候也享受独处。人们即使可能呈现出性格和特点,也需要在具体的现实世界中解释,而非由人造概念假想的内部机制决定。人格类型不存在,或者说不在语言之外存在。人可以根据环境和理解而变化。人们希望通过心理学概念或框架了解自己,但却被概念压抑自己真实的感受;人必须通过了解自己所在的社会,将自己放在真实世界中生活,献身于具体的事业或者人群来认识自己。该选择如何生活不是一个匹配游戏,而是一个决定。
如何了解自己,该怎样生活。这从古到今都是每个人面对的最困难的问题之一。
韦伯曾讨论过科学对于这一人生重要问题的价值,他引用托尔斯泰的话给出了直接的答案:没有价值。科学不能告诉我们该如何过这一生。
What is the meaning of science as a vocation, now after all these former illusions, the ‘way to true being,’ the ‘way to true art,’ the ‘way to true nature,’ the ‘way to true God,’ the ‘way to true happiness,’ have been dispelled? Tolstoy has given the simplest answer, with the words: ‘Science is meaningless because it gives no answer to our question, the only question important for us: “What shall we do and how shall we live?” That science does not give an answer to this is indisputable. The only question that remains is the sense in which science gives ‘no’ answer, and whether or not science might yet be of some use to the one who puts the question correctly.
既然过去的所有幻觉,“通向真实存在之路”、“通向艺术的真实道路”、“通向真正的自然之路”、“通向真正的上帝之路”、“通向真正的幸福之路”,如今已被驱逐一空。以科学为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对于这个唯一重要的问题:“我们应当作什么?我们应当如何生活?”托尔斯泰提供了最简洁的回答:科学没有给我们答案。这是一个根本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现在这个被心理学在过去短短几十年深刻洗礼和影响的时代,大概有很多人已经不同意韦伯100年前的答案。心理学是关于人的心理、精神和行为的学科。通过各式各样的概念抽象,量表,实验,数据和模型,我们相信每个人存在可以把握的内在机制,通过心理学可以更好的认识自己,人格测试给了困惑的年轻人们一个简单直接的参考,原来我是INTJ型呢!无论是就业还是婚恋,我们可以做几道选择题就发现自己的性格和长处,自己适合的工作,自己所谓的最擅长的爱的语言,甚至自己适合什么类型的另一半。
科学地帮助我们的工作婚姻,减轻焦虑,通往幸福,没有什么比这听起来更棒的承诺了。心理学的测试、概念和文章出现在大街小巷,年轻人不再迷恋星座。人们有事情的时候去预约心理医生,而不再前往教堂寻求牧师的帮助,那并不科学。
不言自明,科学确实是太有帮助太强大了。科学实验,分类,控制变量,数据分析,这一套办法就像是一把把精确的尺子。尺子可以量出我们与太阳的距离,我们难以抑制地想用一套科学的办法计算出你的男朋友有多么爱你。
His target was not merely, as he had put it in the Blue Book, the damage that is done when philosophers ‘see the method of science before their eyes and are irresistibly tempted to ask and answer questions in the way that science does’; it was, more generally, the wretched effect that the worship of science and the scientific method has had upon our whole culture. Aesthetics and religious belief are two examples – for Wittgenstein, of course, crucially important examples – of areas of thought and life in which the scientific method is not appropriate, and in which efforts to make it so lead to distortion, superficiality and confusion.
他的靶子不只是——像他在《蓝皮书》里说的——哲学家“恒常在眼前见到科学的方法,不能抗拒地被引诱着用科学的方式提出和回答问题”时造成的危害;更一般地,他的靶子是科学崇拜和科学方法对我们整个文化的糟糕影响。美和宗教信仰是两个例子——对维特根斯坦而言当然是至关紧要的例子——科学方法不适合思想和生活的这类领域,若尽力使科学方法适合之,结果就是歪曲、肤浅和混乱。 -维特根斯坦传
人类自身的行为和精神世界,作为科学研究对象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维特根斯坦在50年前说了其致命的问题:
“The confusion and barrenness of psychology is not to be explained by calling it a “young science”; its state is not comparable with that of physics, for instance, in its beginnings… For in psychology there are experimental methods and conceptual confusion… The existence of the experimental method makes us think we have the means of solving the problems which trouble us; though problem and method pass one another by” (Ludwig Wittgenstein,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1968, II xiv, 232e).
“心理学的混乱和贫瘠不能用说它是一门 “年轻的科学 “来解释;它的状态不能与物理学的起步状态相提并论……因为在心理学中存在着实验方法和概念的混乱……实验方法的存在使我们认为我们有办法解决困扰我们的问题;尽管问题和方法彼此擦肩而过”(Ludwig Wittgenstein,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1968, II xiv, 232e)。
例如,最近听的一个关于幸福相关性的研究,需要被测试对象在每天的一定时间记录自己感到快乐的数值,从1到10,10最幸福。接下来便可以是与收入、健康、教育、信仰等因素的相关性模型和结论。这简直粗暴到令人难以置信!我们每个时刻的感受,无论幸福痛苦,能压缩成一个简单的数字么?享受一部精彩小说的快乐,抱着邻居小狗的快乐,与朋友重逢的快乐,享受工作的快乐,吃薯片和披萨的快乐,虽然都叫做“快乐”,但这只是我们日常语言的一个性质,并没有一个可以分类或者量化的快乐本质可以从中抽象出来。更何况每个人根据对实验的理解,都可以有自己的打分倾向。为什么不用1到10000来获得一个更精确的数字?这数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Better call Saul的最后一集,主人公通过一段如同宗教悔罪一般的告白,主动放弃短短几年的牢狱判决,放弃了自由和最爱的人,在迎接终身监禁的同时,却也终于有勇气重新用回自己本来的名字。人生就是可能有这样的深度,任何用心理概念分析或者数字量化的企图都像是在亵渎。
我们实在是太想了解自己了。现代技术分工社会下的我们,很容易感到从事的工作像是一个机器中的螺丝钉,流水线上的一个可以被替代的机器,无论是医生还是程序员,在自己的工作中很难找到那个独特的真正属于我的一部分。我们求助于心理学,我们通过发现自己是内向或外向的人,是INTJ或者ESFJ,是最喜欢有质量的时间的爱的语言的人,来认识自己。我们通过自己的体验来自证这样归类的正确性,好像渐渐开始认识自己。
韦伯在一百年前就警觉当年的人们对个性和个人体验的崇拜。
Now, whether we have scientific inspiration depends upon destinies that are hidden from us, and besides upon ‘gifts.’ Last but not least, because of this indubitable truth, a very understandable attitude has become popular, especially among youth, and has put them in the service of idols whose cult today occupies a broad place on all street corners and in all periodicals. These idols are ‘personality’ and ‘personal experience.’ Both are intimately connected, the notion prevails that the latter constitutes the former and belongs to it.
[§ 9 当前流行的“人格”论] 我们从事学术研究时是否有灵感,靠的是人所不能测知的命运,此外就靠“天赋”。目前流行一种心态,把这项无可置疑的真理变成崇拜偶像的借口,这些偶像就是“人格”(Persönlichkeit) [3] 与“个人体验”(Erleben)。这种崇拜充斥大街小巷与各种报刊,在年轻人的圈子里,尤为风行,这是可以理解的。这两个偶像彼此紧密连在一起:一般认为,“个人体验”构成人格并为人格本质的一部分。于是人们使尽解数,努力去“体验”生活。因为他们相信,这才是一个“人格”应有的生活方式。即使“体验”生活没有成功,也得装出一副有异禀的样子。从前德文把“个人体验”称为“感动”(Sensation),我认为在当时人们对人格及其代表的意义,有更恰当的了解。
但仔细想想这是不是有点讽刺,工作和乏味的生活让人像是机器,你想了解自己,却又通过另一套现成的分好类的技术框架,像是给机器零件按照标准分类一样,把自己套在了某一个包装好的亮闪闪的词汇类别之下。
我们用数字来量化生理痛苦,但现在也来量化快乐。我们把人分为内向外向,现在更是有16种或者更多的ABCD种。
现代生活的太多时间是通过屏幕和媒介,我们通过概念了解世界,同时太容易被概念蛊惑和隔绝,与实际生活和其他人隔绝。高度分工的社会下,通过技术分类的愿望过于强烈,让我们离现实和自我都越来越远。
我们对抽象概括的渴望是一种哲学病。这些聪明的抽象概念被发明出来,就像是干枯的手的倒影,却试图抓住真实的血肉生命。
心理学的所有框架和概念,必须建立在对人的外在观察归纳和日常语言之上。内向和外向可以看做是一些其他词汇的包装总结,诸如是否健谈,与陌生人是否友善,每个人表现在一定的时间内可能也确实往往有一定规律,但这两个词语并不解释或预测这样的行为,他们并没有比诸如健谈这样的词往前走哪怕一步。人类有基于理解的行为自由,并且可以在一天内因为种种不同可能的原因变得像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在你试图证明某人是哪种人或做你的DNA研究并试图联系那些概念之前,你已经做了一个假设,那些人为的概念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于我们的语言之前或之外,它们赤裸裸地存在于被观察到的行为之前,就像我们的二头肌决定了我们杠铃弯举的重量,我们的内向/外向/性格特征决定我们的行为,但实际上它们跟二头肌不一样,不存在于我们的语言之外。我们观察到外在行为,忍不住想象存在着那样的一个像二头肌一样的内在机制。
先天禀赋,人格特征,基于纯粹理念的理想型,给你一种仿佛你发现了自己的虚假快感;在真实生活中我们寻找相关的人生体验,直接归因,让自己更进一步成为了概念的奴隶。这既无助于发现和认识现实的可能性和复杂性,更可能压抑和替换真实的自我感觉。
概念会产生感觉,并压抑真实的感觉。
人与人当然有天生的差异,像爱吃甜爱吃咸。但我们每个人基于理解的具体行为选择的不同,为什么她爱说笑,我不爱说话,这不基于我们的先天内在差异或禀赋,而基于我们每个人对真实世界的不同理解,基于每一个人生活处在的不同情境。与理解相关的你的选择,都是你可以自主选择,自主决定,自主改变的。
我只能知道iPad在尺寸上比手机大。但比较礼物和拥抱这两个词语没有意义。礼物和拥抱,它们是我现实生活中的闪亮时刻,与我爱的人有关,在不同城市的珍贵回忆,我拒绝将相关回忆压缩成两个干瘪的词语进行比较。
我拒绝对幸福的时刻打分,不相信有存在于语言之外的性格分类,不认为人可以将爱进行分类,无论抽象成多少种,每一种用多么浪漫的描述。爱只能用诗歌与画作来歌颂,人类内在的可能性在科学可以探究的领域之外。
每时每刻,我是说话还是保持沉默,想拥抱还是送礼物,都取决于当天在场的人,取决于我的关系和我的理解,我有选择的自由,并为这种选择承担全部责任,尽管我无休止地做错事,但在我的理解之外,没有什么秘密地在我内心为我决定事情。
不要再关起门来问我喜欢什么,擅长什么,这些概念太贫瘠,即使可以讲得头头是道,但里面没有你所处的现实世界。
假如我做一套人格测试,得到自己逻辑能力和语言分析能力强,推荐职业是律师。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这种答案很肤浅。所谓逻辑和能言善辩决定我去做法律工作,还是一个国家具体的司法状况,法律进程,法律与社会的关系更重要,是否挣钱,我对律师行业的理解,决定我是否选择成为律师,当然是后者!后者才是人需要理解的部分。不需要考虑多少自己所谓逻辑能力和语言能力,去看自己所在社会的法律人面临的真实处境和困境,考虑自己能否面对这样的压力,是否觉得律师工作足够重要和有价值,去与已经成为律师的人交流,获得实际经验和理解。律师工作与所谓语言和逻辑天赋实在关系不大,且不说这样的所谓天赋是否存在及有多重要。
既然在我看来科学、心理学和人格测试不可能帮助我们回答开头的重要问题,那么我们如何回答它呢?
我们怎么认识自己,该去做什么,该怎样生活。
我们当然都有想使得自己显得非常重要的冲动,我们希望自己的生命有价值,这没有错;但一个人只有彻底将自己献身于某项具体的事物,具体的人群之中,以至完全不在乎自我,才反倒可能显出其人格。
[§ 10 学者的“人格”] 唯有那纯粹向具体工作(Sache)献身的人,才有“人格”。当一个人把他应该献身的志业,当作是一项表演,并以其经理人身份自居的时候;当他出现在舞台上,竭力以“个人体验”来证明自己的价值的时候,当他自问我如何证明我不只是“专家”而已,我又如何在形式与内容上发前人未发之言的时候——我们绝对不能把他当作是一个有“人格”的人。今天,这种现象已经相当普遍;它始终给人一种卑劣的印象,降低当事人的人格。反之,唯有那发自内心对学问的献身,才能让我们看出到他在献身志业中闪现的高贵尊严。在这一点上,艺术家也是一样的。
In the field of science, however, the man who makes himself the impresario of the subject to which he should be devoted, and steps upon the stage and seeks to legitimate himself through ‘experience,’ asking: How can I prove that I am something other than a mere ‘specialist’ and how can I manage to say something in form or in content that nobody else has ever said? ‐‐ such a man is no ‘personality.’ Today such conduct is a crowd phenomenon, and it always makes a petty impression and debases the one who is thus concerned. Instead of this, an inner devotion to the task, and that alone, should lift the scientist to the height and dignity of the subject he pretends to serve. And in this it is not different with the artist. Max Weber, “Science as a Vocation”
喜欢与否是一个肤浅的问题,不用问你的兴趣或天赋或性格,问什么是重要的。不是先找到某个自己所谓的理想型,而是去更多了解身边的社会,通过行动和了解真实的社会,来选择你认为足够重要的事情去行动,在行动中一个人才能了解自己。你目前的生活面临哪些具体的选项,例如你的教会提供哪些可以参与的服务,哪一个选项你觉得可以去尝试。
献身于具体的事务,并且因为它们重要。重要性感受,关乎你对真实世界的细节的了解,你对具体事情和人的真实感受。例如一些勇敢的女生选择去丰县,在面对风险时也仍然愿意发出声音,因为做这件事很重要。
我必须做这件事,因为其重要,因为设身处地的真实感受。找到你当下可以做的足够重要的事情,并且全力以赴。
足够重要,是一个决断,而不是一个匹配。你该怎样生活,这是一个不单单关于你自身的决定,更关于你对世界的理解,更合适的词可能是,关于你的上帝。
一个基督徒不应该去想,我是否有传教天赋呢,我该怎样才能找到并发挥天赋特长,做出一番事情呢?一个好的服务员,永远把眼睛放在当下哪里的人需要他,哪里的桌子脏了,当下他可以在哪里服务。戴德生是想着万千未被拯救的灵魂而痛苦到夜不能寐,才选择毕生在中国传教。如果他有所谓的传教天赋,也是在那日日夜夜艰辛的在中国的传教生活中显现。
我最爱的一本传教士书,山雨中,James从没有感受到自己有过传教的天赋,但他却知道圣经从没有让我等待服务的机会,我们永远可以从当下,从手边的事开始服务。
It is interesting that James did not feel his gift was in preaching, either at home or abroad. … The plain truth is that the Scriptures never teach us to wait for opportunities of service, but to serve in just the things that lie next to our hands.
摩西也是一样,深知自己从来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对于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这样的使命,没有丝毫信心。但上帝是有能力的,我们能倚靠的上帝。我们做属于祂的事,祂给一切我们需要的能力。
但摩西对上帝说:“我是谁啊?怎么能去见法老,把以色列人从埃及领出来呢?” 出埃及记 3:11 CCB
摩西对耶和华说:“主啊!我向来不善言辞,即使你对仆人说话以后,我还是不善言辞,因为我是个拙口笨舌的人。” 耶和华对他说:“是谁造人的口舌?是谁使人变成哑巴或聋子?是谁使人目明或眼瞎?不都是我耶和华吗? 去吧!我必赐给你口才,指示你说什么话。” 出埃及记 4:10-12 CCB
于是耶稣对门徒说:“如果有人要跟从我,就应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跟从我。 因为想救自己生命的,必失去生命;但为了我而失去生命的,必得到生命。马太福音 16:24-25 CCB